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桄居這麽一個兒子。說起來,沒想到老頭子一窩小崽子,只有三只是自己生的。難為他什麽都不說,都當成親兒子養。

他這廂正感慨著,傅久久陰測測地笑著端詳他的臉,木靈修抖掉全身的雞皮疙瘩,“幹嘛這麽看我……”

“其實吧……你這模樣的……嘿嘿……”傅久久說話說半句,一切盡在不言中。木靈修直覺不是什麽好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撇過頭裝不在意。

兩人插科打諢,屋子裏一派旖旎。酣戰之後,成鵲伏在男人身上,嬌喘著與他說些私房話。傅久久按住木靈修的腦袋,神色瞬時收斂,全然不見嬉鬧之色。

這才是重點。傅久久不是什麽善茬,也不是什麽不入流的小毛賊,她不會去戲弄成鵲,她只想讓她活不下去。活不下去並不意味著死,對於成鵲這樣的女人,愛慕虛榮,習慣高高在上,沒什麽比面子更重要。但她還不夠了解成鵲,只知道她的男寵是伊渚族第一。

也許木靈修會覺得成鵲罪不至此,但傅久久是古神族,即使遺忘了過去,喪失了修為,她經歷過的戰爭,手上染過的血液,都在她的骨子裏刻上了暴戾二字。那時候生命如草芥,隨手一刀,誰管死的是誰,又死了幾個?

更何況,成鵲觸犯的,是她的逆鱗!

聲音很小,成鵲為著情趣,故意貼著男人的耳朵。那是個人族男人,全身赤|裸,一條薄毯遮住重要部位。傅久久唇角一勾,那男人面上有些激情剛過的潮紅,而遠離成鵲的那條腿,卻在不停地顫抖。

他怕她。

一定!沒有多少男人會願意做一個女人的禁臠!也許會有這樣的男人,但絕不是他!他的神色並不柔和,表情僵硬,也沒有陰柔的氣質。從大腿骨根部一直到腳踝,有一條長長的粉白的痕跡。那裏曾經受過傷,而且就在不久前。

“木頭,你看著。”傅久久正經臉色,按著木靈修的頭朝她指的方向看去。

“成鵲會用武力馴服男寵,看見那條疤痕了嗎?”

木靈修點頭。

“你覺得那個男人會怎麽看成鵲?”

木靈修抿著嘴,遲疑地問,“厭惡?雖然我覺得他們剛剛……呃,配合得挺好的。”

“還有呢?”

“……喜歡?”不然也不會和她做這種事了。

“你不覺得他害怕嗎?木頭你看,他在顫抖,他的疤痕很長,看形狀,是鞭痕,甚至有些地方是沿著鞭痕的燙傷。成鵲沒有虐待人的傾向,剛剛你也看見了。那些傷疤是他被逼做男寵時成鵲對他的懲罰。你看清楚,成鵲用了藥膏,她不會喜歡和她上床的人身上有瑕疵的,她是個很癡迷於皮相的人。而且新好的傷疤才會是那樣的顏色,你看見了嗎?”

“嗯……”木靈修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知道我為什麽突然對你說這麽多嗎?”傅久久收回視線,看著木靈修道。

月空下傅久久的眸色很是幽深,讓木靈修不由自主地想起這是一個經歷過滄海桑田的古神族,還是曾令一千二百妖族膽寒的南臺九神之一。

久久突然對他說這種話一定有她的理由,但他有些不想猜,也不想知道答案。

木靈修雖然個子長得飛快,但傅久久卻覺得他和自己在焱城撿到的小屁孩沒什麽區別。沒心眼,沒城府。不親近誰,不是不信任,而是沒勇氣。

她發愁地想,這孩子該怎麽帶才能頂天立地獨當一面呢?

“……木頭,你不會說話,很多事情要自己去看。周圍的環境、人,不要忽視他們,有時候,它們告訴你的信息,比你從別人口中聽到的還要多,還要準確!”

這話聽著怎麽這麽像臨行前的教導?木靈修憂郁地想。

“你這是什麽表情!”傅久久一巴掌拍掉他所有的多愁善感,“我就正巧想到了給你上個課!跟死了爹似的!”

“我爹本來就死了!”木靈修不滿地哼哼。

“……”傅久久被他一睹,下半句也接不上來了,“……總之,跟著我就要做好流浪的準備,你要學的還多著呢,連個察言觀色都不會,沒了我你怎麽活!”

木靈修被傅久久貶低地一無是處,忍不住反駁,“那沒了師父,你怎麽活!”

“……”

反駁歸反駁,木靈修知道傅久久是為他好。在地淵,沒人教他這些,沒人教他受個傷得多久才好,沒人教他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該是什麽感覺,當然,也沒人教他看這種少兒不宜的畫面……

傅久久突發奇想的現場教學就到此為止了,她只是讓木靈修繼續自己觀察,而她自己也觀察著下面兩位。

盡管成鵲的聲音很小,傅久久借著玲瓏袋子裏的水紋鏡,將她的聲音放大,聽的一清二楚。

兩人先是說些閨房情趣,都是成鵲在說,男人偶爾會僵硬地點頭,不讓她一人唱獨角戲。之後,成鵲會對他抱怨一些瑣事,大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木靈修聽的呵欠連連,偏頭一瞄傅久久,跟老僧入定似的,極為專註。於是木靈修接著奮鬥在前線。

“後幾日我不在家,你會不會想我呀?嗯?”成鵲輕咬他的耳朵,低聲輕笑。

“嗯……”男人自始至終只看床幃,木然地應她。

“呵呵,想我也沒辦法。要不這樣吧,這幾日你出去散散心,老待在家裏也不好,你看你,性子都變悶了。”

木靈修聽著聽著,猛然發現若不是久久那麽說,他會以為這不過是普通伴侶的家常話,這個人族是成鵲唯一的男人。成鵲是個多可怕的女人啊,她在言語上把自己和男寵放在同一地位,卻在身體和精神上牢牢地禁錮了他們。

“走了。”傅久久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輕輕地將瓦片蓋上。

隨後,她收拾好神器,帶著木靈修輕車熟路地在伊渚族戒備的守衛中穿梭。直到了外城,木靈修才訝然問,“就這麽走了?”他以為久久一定會做著什麽,結果他們就是去看了一場活春宮?

“阿遠就快醒了,被他發現就不好了,行動得在白天。”

“白天?”

傅久久睨著他,“你不信我?剛才成鵲不是說的很清楚了嗎?”

他們聽的真的是同一個人說的話嗎?木靈修默默地想。

彎月西行。傅久久和木靈修回到外城小院子的時候,陸遠白還沒有醒,看來傅久久的藥效力很強。

“聽著,木頭。”傅久久拽住正欲拐回自個兒屋裏的木靈修,進行了當夜的第二次教學,“成鵲的控制欲很強,從她不惜傷害別人也要得到他這點就可以看出。你覺得她為什麽會突然願意放人?”

“是啊,為什麽呢?”木靈修敷衍地打了個呵欠。他這陣子睡得時間很長,熬了大半夜已經很吃不消了。久久什麽也沒做,他有些後悔跟著去了。

傅久久眼角一抽,伸出一條腿攔在木靈修前頭,木靈修腳下一絆,迷迷糊糊地摔了個狗啃泥後爬起來,神色恭敬地看著傅久久,“您說。”

“哼!”傅久久走回內堂,大刀金馬地坐在太師椅上。木靈修亦步亦趨地跟著她,靜候教導。

偏偏傅久久要熬著他,“你說說,為什麽她要放那個男人走?”

“也許……膩煩了?”

“呵呵……”傅久久冷笑著看他,“那你可記好了,我要是膩煩你了,可不會這麽好臉色。”

“……”

“再想想。”

“想不出來了。”木靈修苦著臉,他真的真的很困了……睜著眼皮已經耗光了他所有的神智,哪還有多餘的想問題。

傅久久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沒什麽成就感地揭曉答案,“她不想讓別人發現他,不,應該說她不想讓別人發現她所有的男寵。有足以令整個伊渚族畏懼的人,或者族群,要出現了。”

☆、衛威

“她只離開幾天,所以不會太遠。但是她害怕,有連伊渚族都不敢得罪的人,不會是伊渚族的人,那麽多女人養男寵,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何況她們還養在族裏,這在她們族裏肯定是心照不宣的事了。我打賭,衛威族有大人物來了,所以她不得不離開。”

傅久久舔舔唇,有些興奮,難得的說教讓她體會到陌生的成就感,也許她也很適合做一名先生。

木靈修強打起精神,“你這樣的說法太偶然了,這只是其中的一種可能。”

傅久久笑而不語,笑容裏自有一股成竹在胸。

翌日,朱嵐來店裏的時候,說這幾日是衛威族的祭祀,今年輪到尚德城了,叫傅久久他們放心,最近成鵲不會來找麻煩。

享受完木靈修滿臉的敬佩,傅久久又問,“祭祀是什麽內容?”

這是一項神族的盛典,連朱嵐這樣的小神族也要去,想必是很莊嚴的場合。

“是衛威族的祭禮,和其他族的祭拜不同,除了自己的祖先,還會祭拜對族群有重大貢獻的人,每一百年,各地的衛威族人都會回到族裏,來參加祭禮。而這次,祭禮和行軍宴一同舉辦,為即將跨入戰場的人們踐行。”

行軍宴也是神族古老的傳統,每逢出征,必舉辦一次,大到族群,小到家戶。這是一種祈福儀式,希望出征的戰士能平安回來。傅久久一向不以為然,人族向天族祈禱,天族向天地祈禱,那蒼天呢?蒼天又向誰訴求庇護?

“戰事……已經這麽吃緊了嗎?”木靈修沈默良久,遲疑著問朱嵐。

尚德城離地淵邊界已經有些距離了,按理說,還不至於動用這兒的兵力。

“是呀!”朱嵐也苦著臉,自己的家園受到威脅,誰也不會好受,“昨日聽說妖族的大族長死了,現在的大族長是……好像叫什麽初。”

是燕初!

“為什麽是燕初!”木靈修急切地問,按理說,應該是木檀香才對!

“他最厲害呀。”朱嵐不理解木靈修為什麽這麽激動,“哎呀,我也奇怪妖族怎麽選的大族長,要是他是個智障,修為高又有什麽用!”

不是,他不是問這個!

“聽說靜樂城那邊的戰事最吃緊,血鞮族和莫一族向地淵申請援軍,墨羽族已經出手了。”

墨羽族!?在沒有族長情況下,他們會這麽放任戰鬥力外流嗎?傅久久壓低聲音問,“墨羽族的現任族長是誰?”

朱嵐想了想,“好像叫木桄居吧。”

果然!

族群需要的,永遠不會是拋棄自己的族長。傅久久有些愧疚,木靈修好不容易得到族人的認可,卻被她毀去了本該屬於他的榮耀!

木靈修有些低落,傅久久搭著他的胳膊,給予最簡單的安撫,朱嵐這才註意到木靈修的不對勁,想到木靈修是妖族,自己剛才站在天族的立場上說話有些不妥,便匆匆告辭了。

“我有點難過……”木靈修想靠在久久身上,卻發現自己已經高出久久很多了。他已經過了依賴久久,對久久撒嬌的年紀了。

“因為桄居代替了你?”

木靈修搖搖頭,將久久的手輕輕撂開,“我對自己的赤羽其實沒什麽真實感,我也不想做族長,桄居比我合適太多了……可是這些人裏,我找不到木檀香……香姐不見了,你說她會不會出事了?”

木靈修曾告訴過她,他的翅膀恢覆原本的顏色後,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但他卻說,“香姐也不是老頭子的孩子,但她對我很好。上次婚宴,只有她問我過得好不好。”

木靈修就是這點不好,誰的一點好都會記一輩子。在這個世上,這樣的性格是很吃虧的。但久久一點也不想罵他,這是很寶貴的品質,她自己沒有。

傅久久看著他低垂著頭半晌,突然問,“木檀香是誰?”

木靈修茫然地擡頭,“……是我十四姐啊。”

“不,你錯了。”傅久久將食指放在木靈修唇上,“她是妖族的第一高手,是整個妖族第二個修成神骨的人,第一個用了三萬年,而她只用了……她多大了?”

“……大概四千多歲吧,也許五千了。”

“是的,她只用了不到五千年。你看,我們這樣的雞肋都死乞白賴活著了,木檀香怎麽會輕易死掉呢?”

木靈修怔楞片刻,然後呆呆道,“謝謝你的安慰,久久……雖然你的雞肋有點多餘。”

衛威族的儀式開始了。這是整個尚德城都能感受到的事。所有的神族都跟著自己的族群自發前往內城,白日裏,內城幾乎沒有空地,萬人空巷,客棧人滿為患。像傅久久這樣的游散神族,大多難得一見如此盛況,於是賴在內城不走。外城則蕭瑟冷清,陸遠白坐在屋頂上曬太陽,覺得太陽都疏冷不少。

這是祭禮的第一天。久久說不開店,所以他正閑著。本該是和久久一起曬太陽的大好日子,但久久卻跑回內城取那個趁手的劍爐——久久昨日將它當做普通的爐子運到店裏了。

陸遠白慵懶地瞇了瞇眼,無人打擾的時候,他的感知更加靈敏。因此,當木靈修輕手輕腳走到院門口的時候,背後冷不丁傳來聲音,“去哪兒?”

木靈修一僵:天要亡我!

衛威族的核心在麒麟崖,靠近北極之地。但他們的領地很多,附屬小神族也是六大後神族之最。

現任衛威族族長葉鼎,是上任族長的四叔,上上任族長的親弟弟。

鶴發童顏,老謀深算,這是世人看見他的第一印象。豐陽來的玉蘭小仙見了他,敬畏地退至一邊,腦海裏卻不忘他額頭上深刻的皺紋。

是的,葉鼎的相貌年輕異常,只有額頭上的一道深深的皺紋,昭示著他已是垂垂老矣,配上他年輕俊朗的容貌,十分怪異。

這裏是偏遠的後院,與前庭的熱鬧不同,十分安靜。九曲十八彎的回廊,邊上有一小池,池中有蓮花,靜態悠然,隱隱有些禪意。

門外有侍女候著,葉鼎對她做了個手勢,示意她不要出聲。靜靜地推開門,屋內陳設簡單,靠墻角的地方有一個很大的書架,上面的書籍縱古通今,包羅萬象。

窗邊上靜立著一名女子,嫻靜文雅和倔強獨立兩種矛盾的氣質在她身上卻融合得極為自然。她失神地透過窗戶望著池塘的蓮花,臉上蒙著一層淡淡的憂傷。

“洛兒。”葉鼎見她面上情緒,不禁悲從中來,忍不住輕聲喚她,仿佛這樣就可以將她從悲苦的情緒中帶離。

那名女子轉身,臉上已經一絲表情也無。她梳著最華貴的婦人發式,卻不加妝容,歲月已在她身上留下蒼老的痕跡,她的眼角已有細紋。

“父親。”女子淡淡點頭,神色疏離,“我來祭拜他。”

葉鼎長嘆,“外頭已經在等著了,你要不要去露個面?”

“不了。你若是看見涵芝,叫她過來一趟,她還沒有見過他。”

“他已經……”

“父親!”女子說話聲音不大,卻極富威懾力,“祭祀還等著你主持。”

葉鼎深深地看了女子一眼,而後,心事重重地離開。

祭禮的禮節繁瑣。屆時,會有衛威族的年輕男子,穿上祭祀的白長袍,伴隨著文昌樂起舞。傅久久脫下年輕衛威族人的長袍,將他拽到廂房裏,脫光了塞到床底下,整個房間除了床單,什麽遮身之物也沒留下。

好歹還留了床單,傅久久覺得自己已是大發慈悲了。

跳舞的年輕人會梳特殊的發辮,非男非女,三股細辮分別在左右鬢和後腦勺,以示三運當頭。這給了傅久久極大的方便。她仿照著男子的發辮,畫了偽裝的妝。眉毛畫得濃黑,斜飛入鬢。勾了眼線,顯得眼睛細長深邃。再在臉上一陣倒騰,倒騰出男子的立體輪廓。

傅久久看著銅鏡中的自己——英氣的少年人。她一皺眉,鏡中人也皺眉,顯得有些嚴肅。傅久久失神地想,沒想到自己的男裝竟可以到以假亂真的地步。她再仔細端詳這張臉,有些陌生,卻又有些熟悉。她眨眨眼,又覺得誰也不像了。

衛威族的附屬神族按地位成列排開,伊渚族在尚德城地位頗高,因此排在第一列。成鵲站得很靠前,這倒是出乎傅久久的意料。

按照約定,木靈修呆在祭祀場外,混在游散神族中,朱鸞給傅久久消息,等祭祀的舞跳完了,再出來。傅久久不會跳舞,一跳就全身僵硬,四肢打結,很容易露出破綻。偷衣服只是讓自己不那麽顯眼。

朱鸞穿過窗戶落在久久肩頭,上面留了紙條,久久打開,不禁蹙眉——計劃有變,你去西面第三個廂房。

傅久久不清楚外面的形勢,只好暫時聽命於木靈修。西面的廂房很安靜,傅久久沒費多大勁就抵達目的地。

小心地推開房門,沒有人。傅久久松了口氣,關上門,大咧咧地走到床邊坐下。朱鸞適時地傳來訊息,只有兩個字——

保重!

傅久久:“……”這是什麽意思?想脫離組織?

腳腕突然被人拽住,傅久久一驚,用自由的那只腳去踹床底下的人。那人卻用力一拉,將傅久久整個拉下來。她掉下來,滾進床底下,還沒看清人就直接撞上一個硬邦邦的東西,有點像骨頭。

“阿遠……”傅久久心虛地把頭埋進脖子裏。

“阿修說你要來當那個人的小倌。”陸遠白面無表情地直奔主題。

傅久久在心裏操了木靈修一遍,這小屁孩兒忒不會說話,明明知道陸遠白一根筋還不解釋清楚!

“只是假裝一下……讓她丟個人。”

“我聽阿修說,小倌是出賣身體的人。”陸遠白說的很直白,傅久久聽的很尷尬。

“只是假裝一下……”

“我不想你做小倌。”

“不做不做,真不做……”傅久久連忙順著他說。

然而陸遠白得到承諾,並沒有很高興的樣子,他幽深的眸色讓傅久久覺得難以呼吸。她嘗試著退開,陸遠白的手臂卻箍得更緊。

“久久,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好糊弄。”

傅久久心裏一滯,有些慌亂地看著他。

“我知道我很遲鈍,猜不到別人在想什麽,可我能感覺到。剛才我就能感覺到,你在敷衍我。”

陸遠白的手松了,可傅久久沒能出去,她就這麽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她這麽一回想,自己真的是在敷衍他,而這下意識的行為,她自己也沒有自覺。她就這麽無意識地敷衍了他多少次?想到這些,她覺得自己罪大惡極起來。

“對不起……”

“那你不要做小倌了。”陸遠白揉了揉她的臉,抹去一層角質。

“嗯……”傅久久悶悶地應聲,乖覺地爬出床底。她現在沒心情想為什麽是陸遠白出現在這裏了,也沒心情想之後怎麽對付木靈修。當然事後她用了大量的時間思考這個問題。

陸遠白很不喜歡傅久久的偽裝,像個男人一樣,尤其久久發育的不好,但唇紅齒白,很符合木靈修所說的嗜好怪異的女子豢養的男寵形象。

但是,衣著整潔的久久很是好看。

“久久做我的小倌吧。”陸遠白突然笑著說。

傅久久被自己的口水嗆住,心想自己剛才實在是自亂陣腳,這人估計連小倌是什麽都沒搞清楚。

她這想法還沒散,陸遠白忽然俯下身,在她的唇上蜻蜓點水,一觸即離。少年的面容已漸漸堅毅,嘴角噙著的淡笑讓人有種高深莫測的感覺。

☆、發作

傅久久突然想起,陸遠白其實是個很聰明的人。從小到大,他學什麽都很快,而且學的很好,只是他忘的也很快。久久很早以前就覺得,他是為了陪她才不斷地忘記學過的東西,但是到了後來,當傅久久已經學有所成,他還是學了忘忘了學,這已經成了慣性。

所以當陸遠白笑得頗有深意的時候,她覺得沒什麽不自然的。

計劃大變,傅久久這趟是跑空了。她原想偽裝成成鵲的男寵,將成鵲豢養男寵的秘密兜出來。神族清高自好,尤其衛威族這樣古板嚴正的種族,絕不會姑息。沒能整到成鵲雖然遺憾,但在數十神族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地全身而退也有些難度,傅久久低估了祭禮的盛大程度。若是這場祭禮真被她攪黃了,恐怕被追究的就不只是成鵲了。

這麽一想,被陸遠白半路攔截也沒什麽不好。

祭禮成,衛威族大擺行軍宴,無數烈性男兒身披戰甲,坐入席中,手側的青龍戟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這是葉鼎親去巨海,請出了閉關多年的鍛造大師杜冢,帶領著天族最優秀的工匠,才鑄成的神兵。妖族人掌握了新的鍛造技術,又以焱城最甚,他們的兵器,在戰場上破開鐵甲,深入皮肉,斬斷血骨,無數天族將士折在他們的兵刃下!

傅久久還不知道,她在這場剛起波瀾的戰爭中發揮了多大的作用。

集會廣場上,宣誓的喊聲一聲比一聲洪亮。朱嵐排在最後面,身影淹沒在人群中。她踮起腳遙望著廣場中心,心裏泛起一陣苦澀,若是沒有那事,她的弟弟也會在其中。成鵲仍高傲地揚著她的頭,目光露骨地掃過衛威族的年輕人,一旁華貴的中年女子警告她,她也不甚在意。

朱嵐看在眼裏,心裏驀地湧現出一股嫉恨。憑什麽,就因為出身好,就可以這麽肆意地活著?既然你已經享有了尊重,榮耀,為什麽又要去作踐別人!憑什麽去作踐別人!

雙拳緊緊地握著,直至指甲紮進皮肉,人群推搡了一下,可朱嵐的視線仍能從縫隙中鎖住成鵲。

“餵!”肩膀上突然被人碰了一下。朱嵐一驚,滿身的戾氣瞬時消散。她回頭,拍她的是傅久久。

“你們怎麽到這裏來了!”朱嵐四處瞅瞅,並沒有人註意他們,她壓低了聲音道,“這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游散神族都在外面呢!”

傅久久滿不在乎地掏耳朵,“你剛剛的表情挺嚇人的呵。”

朱嵐呼吸一滯,急忙反駁,“別、別胡說!”但這個腦子被磕過的姑娘註定修煉不成傅久久這樣的人精,表情語氣無一到位。

就在這時,禮花響了。衛威族的女人們驅使著精靈,將日光遮蔽。太陽被淹沒了,隨之,月亮升起,從東邊升至中天,圓月皎潔。傅久久凝神一看,發現這根本不是什麽月亮,而是照明的回明珠。

禮花在“夜空”的映襯下更加絢麗奪目。即將出征的戰士們士氣昂然地唱起了軍歌,他們的親人和著歌,眼裏有水光閃爍。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覆還。

誰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最後的離別。

最前面是莊嚴肅穆的衛威族族長和長老們,臺上那個左右來回攢動的小人影便格外顯眼。陸遠白頭一歪,“涵芝?”

“什麽紙?”禮花綻放的聲音很大,傅久久沒聽清,湊到他耳朵邊問道。

陸遠白寵溺地摸摸她的頭,不再看前面,而是跟著她一起觀賞禮花。

人很多,沒有人會去註意兩個外來的落魄神族。葉鼎漠然地收回視線,禮花再美,不過剎那。他活了這麽多年,看了這麽多年,每一次,意味著戰爭,意味著離別,只有這些不知事的小孩,才會看出樂趣。一雙鷹眼在人群中掃蕩,驟然停住。

陸遠白的神息很微弱,被刻意壓抑過了。他穿著傅久久臨時裁剪的白色長袍,在人群中卓然而立,卻有一股空寂於世,孑然獨立的味道。

“那、那是……”涵芝頭微偏,看見一向嚴肅剛正的長輩突然失了冷靜,身體微微顫抖地看著某個方向。人群又推搡了下,人影晃動,再一看,站在那兒的兩個人已經失去蹤影。

要說世界上最遠的距離是什麽,那就是你叫他往東,他偏偏往西。

傅久久憂傷地遙望著木靈修越來越遠的身影,悔不當初。她覺得自己應該給陸遠白買幾條韁繩,因為他比脫韁的野馬還不羈。傅久久深刻反思自己真是在安逸的環境中沈溺太久了,以至於連陸遠白無可救藥的方向感也忘得一幹二凈。

西院很安靜,和前院的喧鬧截然相反。陸遠白突然停下,俯視著其中的房間。

傅久久從他背上跳下來,“怎麽了?”

“有人。”

“……那還不快跑。”

“可以問路。”

“……”

他們出現了交流障礙!

陸遠白好像總以為天下一家親,問個路跟去隔壁借個醬油似的。好吧,能,但前提是你沒有揍過他家的娃!

傅久久覺得自己的偷竊行為和強闖私宅的行徑已經相當於將他家的娃揍得娘都不認識了。

屋裏的人很警覺,尤其陸遠白沒有掩藏自己的氣息。一名中年女子緩緩走出,氣度雍容,簡單的發飾,卻襯得她高貴無匹。對著這樣的人,傅久久總會不由自主地狗腿。於是她佝僂著背遛到陸遠白身後,擡眸一瞄——

“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她盯著她的時間有些長了,女子開口問她,她的語氣並不冰冷,甚至還有些和藹,但傅久久仍是驚得說不出話來。

她不是嬰郜的畫中人嗎?

的確是,一模一樣的氣質,只是更加成熟。她似乎疏於保養,天族女子很愛惜自己的容顏,但她的眼角已有了細紋。

傅久久迅速腦補出一場身份懸殊,年齡懸殊的愛情悲劇。

她訥訥搖頭,顯得呆楞老實。陸遠白禮貌地向她問路,推翻了傅久久原先的定論。事實證明,揍過人家孩子還想借醬油,只需要一個好鄰居。

問清了路,傅久久伏在陸遠白背上,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那女子靜靜地睇著滿池的蓮花,寂寞孤寂,她的懷裏抱著一本迦南詩集,和嬰郜書房裏的一模一樣。

後院突然鬧起來。如同沈寂的水中投入小石,一層接一層,卻沒有止息。前院仍是莊嚴的行軍宴,後院卻湧入許多藍衣青年,中間簇擁著一個身披床單的年輕人。

那個恥辱地被傅久久奪去衣服的倒黴孩子竟然真的裹著床單出來了!傅久久不知道的是,他是某小神族的少族長,今日算是代替他的衛威族堂弟。更碰巧的是,他娘親副業裁縫店,這小青年耳濡目染,硬是把這大紅大紫的床單披出了天族最流行的款式。

這位少族長受到奇恥大辱,恨不得把傅久久掘地三尺挖出來。陸遠白來不及躲開就被發現了。藍衣人們在後面追著,陸遠白在前面跑,傅久久不斷地從袋子裏倒出小玩意兒,阻礙追兵。

傅久久靈機一動,“阿遠,到人多的地方去!”

過了這個拱門,就是前院集會的地方了,陸遠白繞過一個回廊,借由假山和回廊,暫時甩開了追兵。

前院人群阻塞,葉鼎正進行著最後的儀式。眾人只看見在老族長一聲高亢的發言後,半空落下兩個人影,那名高瘦的少年甫一落地,撒腿就跑。衛威族的長老們極快地使了個顏色,頓時大門禁閉。陸遠白環顧四周,黑壓壓的圍墻,都是游散神族的人頭,毫無縫隙。

木靈修被神族們夾著,進退兩難,快急瘋了,滿腦子都是他們怎麽會整到那地方去的!

這場行軍宴算是結束了,此時眾人都看著這兩個不速之客。成鵲一眼認出陸遠白,莫測地笑。

衛威族是最不講人情的神族。葉鼎見了陸遠白,眸色微動,卻什麽也沒有問,直接說道,“拿下。”

不重的聲音沈澱著歲月的穩重。

陸遠白想拔劍了,傅久久感覺的到。絕影殺傷範圍極大,尤其陸遠白失憶後還沒使過,若是控制不好,很容易傷及旁人。

一旦傷了人,真是百口莫辯了。傅久久心一急,大吼一聲,“慢著!”尾音斷的很幹凈,傅久久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掐住自己的喉嚨,不讓它發出聲來。

熟悉又陌生的痛覺席卷全身。傅久久意識到這是什麽,罵了一句,就陷入半昏迷狀態。

第二次發作,來的迅猛又突然。

眾人驚訝地發現,那個矮小少女的臉上突然爬滿了密集的符文,手腳僵硬地朝地上倒去。

“是詛咒啊!”人群中不知誰尖叫了一聲,全場嘩然。

☆、暗殺

受了詛咒的天族,就好像斷了神翼,是違背了天,是罪無可赦的。只有心術不正的天族,才會去禁忌之地,從而受到懲罰。

人群中的一聲驚呼一浪激起千層浪,天族紛紛避開,以傅久久為中心退成一個包圍圈,好似她染的是傳染病。

木靈修憤怒地瞪視著成鵲,方才那一聲,是她叫的!

陸遠白扶起痛苦的久久,她的牙死死咬著下嘴唇,已經沁出了血。陸遠白知道她很疼,傅程騫痛到極致的時候,會無意識地用頭去撞樹。可久久一動不動,僵硬的像具屍體。

人們圍著他們,有畏懼,然而更多的是鄙夷和不屑。陸遠白見過這種眼神,在人族,他們喜歡用這種眼神看骯臟的乞丐。現在天族們用看乞丐的眼神看著他們,陸遠白有些茫然,覺得自己和懷裏的久久站著的地方是一座孤島,人們劃著船,卻不靠近。

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有多遠呢?如果算上心的距離,天涯海角已不足以丈量。

曾註意到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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